【戬独】阳间（一）
昆仑山下，开天神斧落下，银甲尽碎、血迹遍洒。罪神杨戬被劈落寒潭，又被哪吒混天绫捞起，捆缚一旁。
其他人愤愤，又要对他再来上一掌、一脚或一耙。唯有孙悟空对着灯油近乎满满的宝莲灯面露异色。
不待他疑惑完，一道纯黑与一道艳红身影从天而降，来人正是哮天犬与那位东海四公主。
“四姐！”东海八太子敖春涨红双目，眼看着就要扑过去迎接自己的姐姐，却被沉香一把拉住。
沉香惊见“东海四公主”一落地便与哮天犬直直向罪神杨戬奔去，心里疑虑陡生，连忙抓住不管不顾就要上前的敖春。
跟杨戬有关的人或物，一百个小心都不为过。他曾经在杨戬那里吃了太多亏，并不希望敖春再吃这种亏。
“主人！”
“二郎神！”
杨戬见两人过来，却面露不满。
他对着哮天犬怒斥：“你怎带四公主来到此处？”哮天犬和四公主来此，看他此番情状，势必会道破所有真相。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他不能容忍任何变数。而所谓真相便是最大的变数。
他可以想象其他人对“真相”的反应——
“原来沉香反天改天条不过是他杨家人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新天条说不定也是杨戬早就定好了，沉香就是他的帮手”
一桩义薄云天、孝感天地的壮举很可能会由于这个所谓的“真相”变成一场偷梁换柱、暗度陈仓的闹剧。
可他被开天神斧重创，浑身因血流过多发寒不止又因受开天神斧余热被炙不停，正是冷冷热热热热冷冷难受无比之际，一句怒言硬是只留下了十分之一怒气，竟是连哮天犬也未被斥退。
“主人，都这样子了，你怎么还不说出来啊？”哮天犬也怒。
他主人明明为了三界、为了三圣母、为了沉香吃了那么多苦，为什么现在还要受这种罪！
还是东海四公主先站了起来。
她目光扫过激动得快要扑过来的自家亲弟、扫过面带犹疑手下仍坚定按捺住敖春的沉香、扫过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的其他人，最终将目光定在了拥有一双火眼金睛的孙悟空身上。
“圣佛，您看我可曾是他人假装？”
孙悟空相信自己的眼睛，回道：“你的确就是东海那小龙，俺老孙眼睛不会骗人。”
“圣佛，您再看我是否有被人操控？”
孙悟空调动法力，仔细探她周身，方才说道：“的确没有。”
“四姐！”敖春闻言，声泪俱下，痛喊出声。
四公主却未回应他，而是一句一句道出了那个不为人知的真相。
“沉香，你舅舅从来都不想害你，这二十年来他一直活在良心的谴责当中。”
“他明白所有的悲剧起源就是天条，为了天条能改成功，也为了三界不大乱，所以他迫使自己站在了你的独立面，逼着你一步一步走上改天条之路。”
“可四姨母……”沉香一时震惊过度，接受不能。四姨母这番话完全颠覆了他对杨戬的认知。但唠叨用火眼金睛检验过了这人真假也检验过了这人身上确无法术操纵痕迹，所以……兴许这人说的的确是真话。
哮天犬忍不住了，他抹了一把眼泪，痛问沉香：“沉香，你真当我主人抓不到你吗？他是三界第一战神，又是司法……”
话未说完，又被积蓄了一点力气的杨戬打断“够了！”
“不，主人，这次我偏要说！”哮天犬眼泪不住流，“再不说他们就真以为您就是坏人了！”
“我主人是战神，三界除了你旁边那个孙猴子又有谁能跟他打？我主人还是司法天神，天上地下除了玉帝王母还有谁权力比他大？”
“若他真想要抓你，你以为你能逃得了几天、躲得过几回？”
“你说你有宝莲灯，是啊，我主人打不过宝莲灯。但宝莲灯没灯芯之后呢？我主人还打不过吗？”
“你们总说总说宝莲灯只有仁慈的法力才能用，那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主人为什么也能用？”
“你什么都没想过！你只看到我主人追你、逼你、打你、伤你……”
“哮天犬！”杨戬气得就差咬碎了后槽牙。说这些有什么用？说了就能改变一些事实吗？他要做反面人物，那就难免要做反面人物做的事。说了，那些既成伤害就能被抹平了吗？更何况，他在其中也有私心，比如虐杀刘彦昌。伤害既已造成，背后原因不过是脱罪借口。作恶就是作恶、杀人就是杀人，恶因既造，恶果也需承担。
他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喷出，血色又洒满一地。
哮天犬连忙又抱住了将倾的他，心痛得连连直说：“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主人，您别吓我……”
四公主美目噙泪。
沉香听东海施四公主说话是疑了又疑、喜了又喜，听哮天犬说话是惊了又惊、吓了又吓。这些话碎成一个字一个字，一下又一下击在了他的神经上——
“舅舅”他重重跪下，膝盖磕地的声音甚至把意识正逐渐陷入混沌的杨戬都给震得略清醒了一点。
杨戬低叹了一口气，明白已经瞒不过去了，而且，趁这个机会与这群人和解似乎也挺好。
就这样吧。
他勉力提神，撑着哮天犬，慢慢走到沉香面前，俯下身来试图扶沉香。
沉香却犟了起来，他舅舅苦心孤诣谋划了这么久，他却用开天神斧伤了这个人。他不能原谅自己。
他舅舅蹲了下来，与他平视：“是在后悔伤了我？”
沉香点头，他眸中酸涩，想哭。
“那时你若还对我手下留情，才会让我害怕。”他拍了拍沉香，“死灰尚且能复燃，更何况是我？你若不杀我，我肯定卷土重来，到时候你怎么办？”沉香明白他在为那一斧帮自己辩白，可笑嘛，是受害者在帮加害者辩白，“所以你那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杀我。你若不下手，就说明我之前的所有努力都是白费，让我觉得我竟教出来一个窝囊废…”
“可你是好人……”
“沉香，我做的事里有很多坏事，有很多人成了这些事里的代价，比如你爹、比如四公主……”
“起来吧…”杨戬对他笑笑，“我蹲不住了…”开山神斧威力不可小觑。他已经做了以身殉道的准备，但伤害来临时，他的身体还是下意识躲了一寸。伤害到底还是造成，五脏六腑都被伤到，法力精力都随气血散得近乎耗竭。这番安慰已经是他的最后力气。
“舅舅”沉香连忙侧身扶住他，急急向他体内灌输法力。
“别耗费法力了，你还要去救你娘亲。”杨戬却阻住了他。
沉香无言垂泪，手下却不肯松劲。
“你若不放，我就强挣开。”沉香见杨戬眼睛一闭，似马上就要强行催动法力，又害怕他伤了自己，只能停下。
“唉，傻孩子。”杨戬一手给沉香擦泪，一手化出黑色药丸，“跟太上老君讨来的。”
太上老君那里只有好药。
天上的太上老君抚着拂尘的手顿了一顿。
杨戬说：“我也想活啊，看，这就是我给自己留的后路。”药，圆滚滚，黑溜溜，瞧着便是蕴着菁华、含着灵气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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